竺家寧先生於民國七十六年十月初版的<古音之旅>
第一版兩千本,在不到一年的時間,全部銷售一空。很快
的接著二版、三版,到民國八十四年十月,已經是再版五
刷上市,這麼好的銷售成績,作者也坦承出乎意料之外。
這是不是透露出有著眾多的人,懷著想要一窺古音的究
竟,更進而弄通音韻之學的熱切期盼呢?
    <古音之旅>的作者在封面的折口強調說:「聲韻學
一向被認為是一門艱深難懂的學科,不僅是現今大學中
文系的學生視為畏途,即使一生與古書為伍的清儒,也感
嘆聲韻之學是『童稚從事而皓首不能窮其理』的絕學。
」接著說:「聲韻學果真這麼難嗎?我們若能仔細檢討其
中的緣故,可以發現一般學習聲韻的人,往往沒能避免幾
個疏失:語音學的基礎不夠、術語的辨析不清、歷史觀
念的糢糊、不能隨時吸收新的見解。」最後說:「本書
的撰寫正是嚐試從這幾個方向去著力,使有志聲韻的人,
能掌握一個正確的方向,不致茫然迷失。」然而,在敝人
與讀過這本書的聲韻學者,就文字、音韻的幾個層面廣
泛的做過切磋之後,卻發現渠在某些方面「茫然迷失」
依舊,則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呢?
    149-156頁有趣的「複聲母」一節,可以說是<古音
之旅>一書的精華。所謂「複聲母」是「複輔音聲母」
的簡稱,創為此說的人是十九世紀末葉,一位英國的漢學
家「艾約瑟(Joseph Edkins),林語堂先生則是本國第一
個研究「複聲母」的學者。在這裏引一段<古音之旅>的
話,看其如何詮釋「複聲母」:「如果你聽到有人把『各
』字唸成『Klak』,把『藍』字唸成『Glam』,把『申』
字唸成『Sdien』,你一定會懷疑唸成了英文,或者是某
種外國語吧?其實,那完全是我們自己的語言──兩千多
年前的上古漢語,像這些有『kl-』、『gl-』、『sd-』
開頭的字音,我們稱之為『複輔音聲母』,簡稱『複聲母
』,因為它的開頭具有二至三個輔音(Consonants)。英
語直到今天還有這樣的複聲母,可是現代的漢語已經進
化到了單聲母時代,也就是任何字音的開頭只有一個輔
音存在。」除了這幾種型式以外,書中另舉出了「pl-」
、「ml-」、「tl-」等所謂帶「l」的複聲母,及「sl-
」、「sn-」、「st-」、「sk-」等所謂帶「s」型式的
複聲母,至於「還有其他形式的複聲母,有待後人的繼續
研究」,可見還停頓在摸索的階段。
    「有趣的『複聲母』」註16說:「漢藏語族除了漢
語、藏語以外,還包括緬甸語、泰國語、寮國語等,有許
多還保留著複輔音的形式,可以做為我們探究中國古音
的參考。」周法高<中國語文研究>第30頁:「例如『藍
』,在暹羅語中是khram(原註:由gram變來)。在現代國
語是lan,廣東語是lam,中古音是lam,中、暹二者並不太
密合,假如我們知道藍字的上古音是glam(原註:藍從監
聲,監字具有舌根聲母),就和暹羅語更接近了。」然則
「glam」聽來不是有英語的味道嗎?英語謂「光輝」或
「熱心」的「glow」又算不算帶「複輔聲母」呢?
    <爾雅‧釋器>:「不律謂之筆。註:蜀人呼筆為不律
也。」<說文>:「楚謂之聿,吳人謂之不律,燕謂之弗,秦
謂之筆。」「不律」不是「雙音節語」嗎?非要認定為
「複輔聲母」不可嗎?李宗侗<中國古代社會史>第一章
第27頁,於臺駘<論衡>作臺台之下云:「我頗疑古語非皆
單音,台之古音當讀若臺加怡的雙音,所以台一方孳乳為
胎,另一方孳乳為怡,各視所保留的局部音而不同。」並
舉「昆吾」與「壺」的關係為例:「<說文解字>壺部:『
壺:昆吾圜器也。』王菉友<說文釋例>說:『昆吾者,壺
之別名也。昆讀如渾,與壺雙聲,吾與壺疊韻,正與蒺藜
為茨、之於為諸、者焉為旃一例。』于鬯<說文職墨>用
王說,並謂『昆吾』即<爾雅‧釋器>『康瓠謂之』之
『康瓠』。按(原作者按)昆吾即壺,並非壺之別稱,壺為
昆吾所始作,即稱為昆吾,但其字形則為壺。壺字之初音
為昆吾或康瓠,兩音實相同也。後一變而為khu,再變而
為hu,遂成現行之壺音。但專名昆吾之音則始終未變,由
之仍能窺見壺之初音。」說得真是棒極了!然關於其音
變仍有宜修正之處:<爾雅‧釋宮>:「宮中衖謂之壼。註
:衖,閣道門。」<詩‧大雅>:「家室之壼。」壼,音悃,
與壺同入士部,衖與水壺之出水口同具狹窄之特徵,故倒
不如說「昆吾」分化出「壼」、「壺」二音也。
    <中國古代社會史>接著又舉例說:「又若邾,<公羊>
、<穀梁>作邾婁;另方面邾之金文作,邾地之得名由於
朱團之定居其處,朱團以為圖騰。表示圖騰之字形
最初當只作米,以示多足之象,而音則讀若『知朱(今人
仍稱為蜘蛛)』,或甚至于讀若『知朱婁』。後朱字音變
為單音朱,遂不得不另造以彌縫之。作網時,往
返蹀躞,人之沉思不決時,常行走踟躕,故以為比(記得
友人董彥堂先生有此說)稱為(踟躕),踟躕兩字中,亦
仍保存朱之初音也。」邾婁、朱儒一音之轉,<左傳‧襄
公四年>:「臧武仲敗於邾,國人歌之曰朱儒朱儒使我敗
於邾。」邾國的圖騰不必定是蜘蛛,邾婁的讀音也不必
與蜘蛛有關,但提出「踟躕」與「蜘蛛」之間音義的對
應關係,則著實令人激賞。
    踟躕、躊躇又音叶次且(行不進也)、棲遲、差池、
差錯、悄悄、蠢蠢、蝤蠐、蟾蜍,音轉為詹諸、蜘蛛、
躅、跼躅、迍邅、趑趄,又音轉為蹉跎、跱、蹭蹬
、折騰、踥蹀、躞蹀,再倒裝為蹢、跢跦、蝳蜍、肚
臍、躲藏、逃竄等,最初一切形容詞本皆形容鱷,而一切
動植物之名最初本皆即是鱷名。「邾婁」音叶燭龍、豬
龍、機伶、猙獰、疾厲、螹、蛟龍、螭龍、青龍、蒼
龍、強梁、侵凌、潛龍、赤龍、虯龍、觩,倒裝為流
求,故<爾雅‧釋詁>云:「流,求也。」古複音語每相通
而互訓。觩,角貌,揚雄<甘泉賦>:「玄瓚觩。」觩
可不是一句不折不扣的複音語詞嗎?「有趣的『複聲
母』」一文,既舉「各:洛」、「果:裸」、「京:涼」、
「兼:廉」、「柬:練」、「監:藍」等以明其俱出自同
聲符,卻又丟出「聯綿詞『角落』是怎麼來的?」這道問
題。閩南語「角落」音叶「旮旯(偏僻處)」,及英語與
以上兩者同義的「Corner」,這不是與「各:洛」的道理
同嗎?這個英文單字是複音語還是複聲母呢?
    王念孫先生所謂「上下同義,不可分析」的「聯綿
詞」,及周法高先生所說「不可分析的雙音語」,其實均
即是古「複音語」的遺痕,並非「複輔音聲母」所足以
涵蓋。閩南語「蛟龍」音近「躨跜(虯龍動貌)」、夔龍
、亢龍、姑娘、閨女、「Girl(女孩;少女)」、姱容(美
好)、蝸牛、蝸螺,倒裝為蠃蜾、蠡蝸、娘姑、靈感、靈
光、雷公、「Dragon(龍)」;蝸又與媧通,<禮‧明堂位>
:「女蝸之笙簧。」相傳「女媧」摶黃土造人,實即最原
始之圖騰名,「複音語」是人類語言的基本型態,上古人
本操複音語、奉龍為圖騰,「龍」即是「鱷」。蓋人自
嬰兒「呱呱墜地」,所發出來的第一聲即是「哇」,連續
兩聲「哇」之間必膠著出一「Na」音,此音與哇就合音
而成「女媧」,日本語謂「鱷」的「(Wani)」為其
倒裝。鱷魚亦能發出「嘔!嘔!」的叫聲,圖騰名與嬰兒
的啼聲結合,人類的文明於焉展開。
    「女媧」音叶靈媧、龍王、龍吟、怒蛙、妞兒、弄
瓦、你我、黎元、人兒、人物、人員、人煙、人文、靈
物、獰惡、日月、老爺、老媼、老嫗、男嬰、女嬰、男
兒、女兒、女娃、嘔(小兒語)等,倒裝為嫛婗(嬰兒)
、兒女、我倆、吾儂、我人、吾人、爺娘、額娘、阿娘
、姨娘、月輪、月娘、月亮、「(Onna女人)」、
應龍、臥龍、晏龍、游龍等,分化出「你(龍)」、「我
(鱷)」等音,吾人之所以自稱為「人」者,自稱為「龍」
也。自「女媧」及其倒裝的「臥龍」以降,人類的語音
詞彙由此蔓延滋生,環環相扣、有條不紊,至「賽夏」及
其倒裝的「肅慎」,細分之共得110(55x2)組,世界上任
何語言的雙言節詞,均可包容消納其中。(詳見筆者歸納
排比之各種叶音演進關係示意表。)
    「複音語」與「複聲母」看似相同,卻是「差之毫
厘,失之千里」,<古音之旅>說:「複聲母已經成為今天
有志中國語文的人,應具備的基本知識。」又云:「了解
複聲母,許多語文的問題和古籍的現象都能迎刃而解,得
其所以然了。」事實上,今天即使在學術界,能夠弄清楚
聲符的各種變化關係者,仍然屈指可數,更遑論說是「應
具備的基本知識」。許多語文的問題,和古籍的現象,果
真都能迎刃而解,得其所以然了嗎?在這句話的前頭如果
加上「了解複音語」,或許庶幾如此,否則不是自欺欺人
就是名不符實。例如:<書‧堯典>:「曰若稽古帝堯。」
一般人但知「曰若」是發語辭,焉知若了解複音語,不僅
可以知道這辭與日語發語辭的「」、閩北語發語辭
的「ㄏㄧ ㄋㄛ」、閩南語發語辭的「ㄏㄧㄣ ㄌ
ㄜ」俱同,還可以知道其與英語「Hello」同源呢!
    <古音之旅>又說:「早期學者為甚麼有人懷疑複聲
母的存在呢?主要還是情感的因素。第一、首先提出這
個學說的是外國人;第二、認為我們祖先的口音像外國
人,似乎有點傷感情。」其實,我們祖先的口音何只像外
國人,所有人類最初的口音,本來就是沒有甚麼兩樣的。
如果反過來想想,漢語是舉世唯一的單音語族,而單音節
語與多音節語,本都是雙音節語演變的結果,那就不會再
有任何疑惑了。走筆至此,相信讀者已瞭然於「複聲母
」與「複音語」的差異,也已窺見了「複聲母的盲點」,
那就是「還有其他形式的複聲母有待後人的繼續研究」
,而110(55x2)組複音語已然「窺其全(貌)豹」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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